一、崛起
作为INGO,在中国崛起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。这样的认识是基于以下几点:
- 找到一个挂靠/引荐的部门,最好是国家级的。如果没有?没事,你有没有某个同学是某直辖市的书记什么的?没有?那找一个有的人,和这个人套近乎,让这个人认同你的理念。
- 切入点是这样的:大型灾情中挺身而出;携某个先进的工作模式进入(新型的,如社区主导的发展[community driven development ,CDD]、小额信贷);以自身非常雄厚的实力(实力 包括软实力,即技术能力;不过越到县级,就越多人青睐硬实力,即钱财。要命的是,到最终,NGO的活动执行都会归结到县级单位,他们才是INGO们的主要 沟通群体)
开头的那么几年,首任领导人勤奋克俭、高风亮节,以身作则,带着一个小团队,乘风破浪般的,也会做出一些成绩(当然也不一定会做出成绩)。但是,人 们不能期待所有人都是高风亮节的。况且,在一个NGO里,高风亮节并不值得提倡。值得提倡的是:健康而运转良好的机制,这样才能防止坏人作恶。所以,任何 自称自己高风亮节的团体都不可信。
但是,中国这个环境却又是矛盾的母体:中国人以不将规矩著称,能办成事就好了,管什么规则呢?比如,某某领导和某县书记非常熟。那这事就好办了。于 是,在最初那个小团队的努力下,在某某与某书记很熟的关系下,成绩就成了基层政府的政绩,一时间,风生水起。这个小团队开始扩张,他们承接了更多的业务, 他们有很多的事要做。他们吸引了一批新人,以自身的专业和魅力。
如我的朋友彭海惠所言,这群人坚守着这个机构的理念:平等、尊重、互助、公平……一个佐证是:酷暑八月,我们在广西横县的四楼只有几个吊扇的房间里 开会,开会开到白热化的时候汗水飙得厉害,争论争到白热化的时候,光头彭海惠同学直接站起来叉着腰和对面的上司吵了起来。那时候,没有人考虑过这是我们传 统文化里”目无尊长、没大没小”的表现。我们只不过是要把事做好,让事情符合这个机构的理念。
二、吊诡的成长
因为深受社区农民的好评,加上自身对理念的坚守,事情似乎越来越顺利。于是,扩张得更快,快得不可思议。在快速扩张的过程中,埋下了各种隐患,不妨在这里私自揣摩下:
- 由于人才的缺乏,只好囫囵吞枣(当时也是有点意思,这个圈本身就小,弄虚作假的成本很高,为什么在招人的时候不去确证下呢……);
- 由于受形势大好的迷惑,对合作伙伴的选择简直是来者不拒,使得日后的合作伙伴居然有各种极品(县级部门是藏污纳垢的所在);
- 迎来职业性疲惫。那些在基层(要去到农村与村民同吃住)踏实干上几年的人,似乎看不到向上的通道有什么光亮。再加上,迎来职业经理人般的行政人事 管理(这是规范化职业化的必然)对基层员工待遇的各种压缩……要知道,在基层待上几年,在那么封闭的环境里,心情肯定会有各种恼火,稍微一点怠慢,对不 起,哥/姐不陪你玩了,辛辛苦苦在村里干了那么久,居然跟我们来这套。
人多之后,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一样:泥沙俱下的招聘之后,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的景象,于是管理部门不得不开设另一个部门来监督、支持项目部门,沟通成本上升,沟通无望、晋升无望、连培训都无望之后,出走开始了……
有人说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但前提是,这个营盘是牢牢实实的,有军规,有法令在。可是NGO处于守规矩和不守规矩之间:
- 必须小心谨慎地遵循当地的规矩,不能逾越任何红线,这是不成文的规矩;
- 必须找到关系,把篓子(泥沙俱下的后果就是各种篓子出现)摆平,这又不符合NGOer的常识啊;
另一方面,想起之前关于崔永元骂湖南政府的事,很多人出来冷笑:做公益嘛,政府插手得越少越好。这是一道摆在INGO面前的难题。这时候开始有人开 始将INGO当成了政府的另一个分支部门,而有的人则始终是不亢不卑地。这也表现到项目的形式上:有人将项目做得像某单位的面子工程那样,把自己的脸贴上 去。有人则始终秉持着原则:按照最初的那一批人的做法来,以农民作为主体。
在这里很考验一个机构的所谓”智慧”,对INGO的一个建议是:找一个懂得时事政治(最好是省里的)的人作为顾问。这个顾问的作用就是为那些在基层 做项目的年轻人提供咨询:那些是和谐的、那些是不和谐的。只是这样的人很难找:一个从体制中出来的人又怎么能以NGO的方式去思考”怎样做才是不亢不卑以 及双赢”?只是这一点似乎没有多少人考虑过。因为他们来不及,顾不上:官僚化时代开始了。
三、末落才刚刚开始
官僚化的出现其实是与”把机构当成政府的分支部门”这样的努力同时出现的。我并不赞同对”那些冲着国际机构的收入来的人”施以冷笑。因为人选择工作时,收入也是考量的因素之一。重要的是,你必须遵循这个机构的规则、理念来工作。可是”心术”二字将一切毁掉。
有人喜欢权威,因为那么多人,那么多事,都归我管,想想都美啊。可是你知道,NGO里桀骜不驯的人密度很高:很多人只认你做的事情专不专业,而不管你的Title是什么。心术在这里就派上用场了,你再牛也掰不过那吓人的Title啊。
再加上沟通渠道不畅,官僚化简直是”如虎添翼”杀手锏,更多的人出走了:谁受得了你的官僚化?谁跟你玩儿心术?一个提倡着诚信、反思、学习的机构开始背离自身设定的道路:像以前做项目被叮嘱的那样,一定要听村民的声音,现在基层员工的声音没人听。
悲剧终于开始形成了:一次招聘的乌龙,居然找了个传说人品极差的人来当领导。这不是末日,这只是末日的开始而已……
四、一些建议
这些建议看起来有些逆天:
- 找一个顾问,但不能赋予之实权;
- NGO的管理应该与企业不同,自下而上,而不要自上而下;
- 关注员工的成长,提供各种机会,而不是只知道缩减其福利;
- 政府关系是双刃剑,可以披荆斩棘,也会割伤自己。不要以此自喜;
- 可以成为某基金会的专项基金,这是合法地位的解决办法之一;
- 找个强有力的部门/人物支撑,找不到就别来了……
- 专业化道路:五指不能按住六只螃蟹,用手专注地抓一只、两只吧,让大家都别那么累;
- 贵圈真的很小,招一个人的时候,去问问贵圈里几个人的对此人的评价如何。好不容易积累的人品,别被某个极具欺骗性的极品给毁了;
- 别玩心术,别拿Title吓人,大伙都不是吓大的;
- 最后,不要倒掉,因为还有很多大学毕业生还在失业。
以此纪念那最初的4年10个月(2005年9月-2010年6月)。
按:本文是一篇旧作,可删去前言部分,但又可能会有唐突,不影响阅读,就放到最后。
昨夜和一个朋友聊起曾经一同工作过的那个国际机构(INGO,International Non-Government Organization)的命运,从一度辉煌到末落至此,当时觉得十分可惜。她上午又总结道,末落起于其自身体制。基于”我们就是体制“的认知,当时我说了一句:这个INGO的末落,也有我的责任。
是的,我没法在当时坚守下去,成为改变的力量。因此,在今天我得为此负一点责任–自作多情也好,旁观者清也好,甚至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好。以下这些文字,并非针对某个机构,如事有巧合,实属不幸。